第四章 潇潇暮雨洗清秋
一只小篮子被绳子拴着，晃晃悠悠地垂到了Donald的窗口，窗户的主人刚刚从浴室里出来，正光着半个身子在平底锅里翻动着两块煎鸡蛋，看见窗外的小篮子，他的嘴角噙起了一丝笑意，手里的铲子再次快速翻动了两下鸡蛋，然后把呈现出完美金黄的一个铲起来，稳稳盖在厨台上的盘子里，盘中的面包片上此前已经堆积了切好的番茄、生菜和火腿片，而Donald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片奶酪添了上去。他盖上另一片面包，用餐刀把三明治沿着对角线切成了两半，然后打开窗户，把这盘早餐外加一瓶牛奶搁在了篮子里，接着轻轻扯动了两下绳子。
看着小篮子被细绳拉拽着一点一点升了上去，Donald才回过身，用在平底锅余温里变得微微有些焦糊的另一个鸡蛋给自己也做了个三明治——只是没有奶酪了，刚刚那是他的最后一片。Donald三两口就把这份早餐送进了胃里，下楼的时候盘算着今天下班之后或许应该再去一趟超市了。
Loki关上窗子，先拧开牛奶喝了一口，然后才拿起一块三明治慢慢咀嚼。Donald昨晚说他今天有个大手术可能要做一整天，所以他可以尽情延长早餐的时间，而不必像前几天一样——在共进早餐时为了让Donald赶得上上班打卡所以要匆匆吃完。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使用这只小篮子，有几天他实在不愿意早起，也用过这种方法委婉的告诉Donald不必上楼，而之后这就成为了他们新的早餐传送方式。
结束早餐之后，Loki也抓起钥匙出了门，他下到三层，在钥匙串上挑拣出另一把打开了这里的房门。Donald的车钥匙如他所料，老老实实地躺在门口的鞋柜上，就像与它配套的那辆老福特正老老实实地停在门口的街边车位里一样——Donald曾经提到过为了安全做大手术的日子他基本不会开车。
Loki坐上驾驶座，转转钥匙发动了车子，他仍旧不会开车，只是懒洋洋地挥挥手让它在魔法控制下自动驾驶。车子开到了一个有点偏僻的绿地公园，外围小树林环绕着的大片草坪在工作日的上午一派静谧。Loki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拿出了Donald送给他的那根手杖。
手杖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朴素的圆形银质杖首正反射出明亮的光线，杖身是一种不知名的黑色木质，Loki摸了很多次，也不能完全确定那究竟是什么木头。他在空旷的草坪上站定，环顾四周，再次确定了这里空无一人之后，缓缓念动咒语。Loki的右手随着咒语，在杖身上泛起了绿色的光芒，他双手握住手杖，重重地往草地上杵去——
砰。手杖在草地上杵了个洞，就像高跟鞋在厚地毯上踩出来的痕迹那样，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虽然对这样的结果有心理准备，Loki还是不死心地又重复了一次动作，这次他加大了力道，但是除了把那个土坑加深了几寸之外，没有取得更多的成果。他抬起头看看天空，太阳高照，万里无云，好吧，好吧。
Loki认命地叹了口气，收起手杖，摘下一片树叶蹭干净了杖脚的泥土。再次意识到自己并非“被选中的人”，此刻他满心怨气，唯一的撒火对象还不在身边。
“喂？”他掏出手机，拨通了Donald帮他存在里面的外卖号码，中气十足地学着Donald那些西部电影碟片里喝多了啤酒的糟老头们，用美式俚语冲电话那头抒发愤懑情绪：“我要250个培根牛肉卷！没错！250个！快点给我送来！”
咔哒。
听到老式木门门锁中金属错动发出声音的那一刻，Loki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响指，满桌狼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气清新得足以让一个真正的伦敦人怀疑人生。
“嗨，Tom。”一成不变的打招呼内容。Donald把手里的两个大袋子放在整洁的茶几上，对这里前一秒还堆满了培根牛肉卷包装纸和外送盒子的事情毫不知情。
“嗨，手术怎么样？”Loki从柔软的沙发里抽身，一只手拄着手杖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另一只手伸出去在Thor丢下的购物袋里翻动着，从一堆零食中准确的抽出了一盒酸奶。他满意的重新倒回沙发上，剥开吸管包装纸，把吸管插进盒子，塞到嘴里吮吸起来。
“很成功。”Donald拿起袋子里腌好的生肉排，朝着房间另一头的烤箱走去，经过沙发后面的时候熟练地伸出手揉了揉Tom金色的卷毛——这家伙多久没理发了，头发居然总也不长——“少喝点奶吧，妈咪的小宝贝，你得多运动。”
Loki嘴巴占着，于是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又伸出手去从购物袋里扯出了一根火腿肠。他知道Donald只是说说而已，他的哥哥即便作为一个凡人，也能够迅速培养起投喂Loki的乐趣，在Tom终于脱离了Donald所谓的术后影响期之后，这种投喂变本加厉，堪比动物园里围满了小孩子的猴山，这可不是他的错。短短一周下来，Tom估计都要不止180磅了。
“你今天做什么啦？中午吃的什么？”Donald调试好烤箱回来，坐到了Loki旁边，后者缩回一条腿，给对方腾了个座位。
“睡觉。”Loki百忙之中从酸奶吸管上拿开嘴，简短地说。
Donald把手伸到身后，摸到了Loki还绑着绷带的腿。“还有两天，”他轻松地说，“你拆掉这个就可以行动自如了，不用天天困在家里。”
Loki没有回答，他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他现在陷入了一种矛盾之中，一方面，他已经按照计划拿到了雷神之锤，似乎应该就此脚底抹油，回去研究研究怎么开启锤子的威力了，但另一方面，Loki问自己，他真的更喜欢回到阿斯加德的生活吗？
他又狠狠地吸了两口酸奶。他知道自己有点舍不得这种日子，虽然中庭的生活环境比起不怎么样来还要更加差强人意，但是天天使唤Thor的用户体验可不是那些在阿斯加德养尊处优的日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们像平时一样在Loki家里共进晚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Loki谈起了Donald前天给他买回来的小说，里面有一个发了疯的男人和一个固执怪癖的女人；Donald申斥了Stephen不在的日子里医院繁重的劳工压力，以及新上任那位科室主任暴躁的脾气。然后Loki躺回沙发上继续阅读他的《呼啸山庄》，Donald去洗碗，两个人会一起看一会儿电影——就着啤酒和Donald独家炸薯条。Donald会一直留到Loki洗完澡才离开，鉴于在他看来Tom的一条腿还不灵便，但Loki认为这就是Thor那股子过度的保护欲在作祟。
今天Loki醒早了，窗外天还黑着，听起来淅淅沥沥地正下着雨。他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他已经收到了一条短信。
“医院有急事，突发情况，你可以自己叫早餐。”发信人当然是Donald，信息的最后缀了一串电话号码。
作为外科医生的最大坏处之一，就是经常会在一个鬼都不出门的时间被抓到医院去做鬼知道是什么的事情。Loki重重呼出一口气，重新把脸埋进被子里。他还可以再睡一觉，或许是两觉三觉，直到睁开眼的时候看见Donald回来为止。
情况并不如预期那么乐观，Loki第一个回笼觉就被煎蛋的香味叫醒了，煎蛋摆在他的床头柜上，良好的听力使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并判断出打蛋器正在勤勤恳恳的工作着。
Loki把煎蛋塞进嘴里，顺手拿起了碟子来到厨房把它丢进了水槽——那里是Donald的领土。领主面朝窗户，哼着歌打着鸡蛋，里面的蛋白液正呈现出一种介乎固体与液体之间的奶白色完美状态，Loki打开冰箱门，掏出了一盒酸奶，在穿过层层叠叠食物的过程中弄破了吸管的包装纸，于是他像叼烟一样吧吸管叼在了嘴里。
“别空腹喝酸奶。”Donald背后长了眼似的。
“我吃了煎蛋。”Loki把吸管尖锐的那一端捅进了盒子，Donald没再说话，低头继续着他的小蛋糕事业，而Loki踱着步来到了沙发旁边。
“好的……中低火……十五分钟……然后就……”
铃铃铃——
Donald对着烤箱念念有词的时候，之前被他随手搁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振，Loki快速瞥了一眼，松开被咬扁的吸管，转过头大喊道：“是Palmer医生！”
Donald迈开长腿，几步就从房子那头窜了过来，接起电话“嗯、嗯”了几声，Loki在一旁故意把酸奶吸得哗啦啦响。
“我得走了。”Donald挂掉电话，“烤箱定好时了，听见它响一声之后就可以拿出来吃，取蛋糕的时候小心别烫到，我尽快回来。”说完就跑出了门，把Loki那句冷漠的“哦”挡在了“哐当”一声里。
作为外科医生最大的坏处之二，就是随时可能被可恶女人的电话叫走。Loki抖了抖那条一直在假装跛足的右腿，手里的空酸奶盒子飞向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之后落进了茶几另一边的垃圾桶里。他走过去看了看烤箱，时间还有十三分钟。
窗外的雨一直没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也不知道那个傻帽带伞没有。Loki爬上床蹭到窗边往下看，看见了仍然停在楼下的那辆蓝色老福特湿漉漉的车顶。
十三分钟后，烤箱“叮”地响了一声。Donald没有回来，Loki只好亲自去拿蛋糕以防它糊掉，棉手套在窗边，他懒得伸手去拿，于是直接把手伸进了刚刚断电的烤箱里，这段日子里养护过度的手指尖有点疼，但这点温度对火神来说还是小事，他把蛋糕盘拉出来，学着Donald的样子松开了上面的扣子，让蛋糕从圆形的禁锢之中滑出。
Loki慢悠悠地把蛋糕切成了八块，然后就着新的一盒酸奶在厨房的窗前吃掉了其中一块。雨水已经从淅淅沥沥变成了哗哗啦啦，冲刷着曼哈顿的大街小巷，和街巷上来不及找到一个屋檐的人们。Loki端起蛋糕盘子回到客厅，把盘子搁在桌上，拿起了昨天被他遗留在那里的小说，就着凯瑟琳生孩子的内容吃完了他的第二块蛋糕。
临近午餐时间，Loki才想起来去拿他的第三块蛋糕，Donald还没有回来。在沙发上躺了一整个上午，他并不饿，但是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提醒着他Donald已经超出了Loki所能容忍的急诊时间长度。而直到此刻，Loki都没有意识到，他能感受到午餐时间的真正原因是他一直频频拿起手机，希望对方起码能来条短信叮嘱他自己叫外卖什么的。
干嘛不拨过去呢？Donald不是Thor，这不会显得丢脸的。
Loki花了几分钟说服自己，然后他划开屏幕，找到了手机里唯一一个不是餐饮外送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两声等待音过后，电话接通了，谢天谢地Donald并没有在做手术。
“Donny，我想问你，呃，你什么时间回来？”Loki本来想问他“你中午回来吗”，不过那样催饭的意图似乎太过明显了，于是他临到嘴边修改了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隔着遥远的波段，Loki能够听见Donald粗重的呼吸声。他熟悉这种呼吸声，这是在过去的上千年里，Thor每每受了委屈、每每热泪盈眶、每每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会有的声音，那在他们足够漫长的生命之中也是极为少有的几次，上一次是他在为了去约顿海姆跟冰霜巨人索要“被绑架”的Loki时与Odin争执。
“Don？你怎么了？”Loki厉声问道，“谁把你怎么了？”他压低了声调，听起来有点凶狠，他希望这能给Donald一点信心，如果是Thor的话当然完全不需要，可是现在的Donald是个肉体凡胎，任谁都有可能欺负他。
“没……没什么……”他听见Donald抽抽噎噎地说话了，从那浑厚有力的动静判断他并没有受伤——起码在肉体上，“你饿了是吗……等我一会儿好吗？”哪怕带着点哭腔，对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坚实可靠，Loki听见他推开了某个门或窗子，大雨的声音闯入了他们的对话，“我再……再呆一会儿……很快就回去了。”
“别挂电话。”Loki命令道。他把手机连上耳机线塞进了口袋，一面从耳机里聆听着猛烈的雨声，一面拎起手杖和雨伞，跑下楼冲进了大雨里。
他是在医院的院子里找到Donald的，那个傻瓜正坐在泥泞的草坪上淋雨，天知道再下大一点可能就把他淹死了。Loki快步走过去，把大黑伞挡在了金色长发的头顶上。
Donald抬起了头，蓝色的眼睛看着另一双蓝色的眼睛。“嗨，Tom。”他依旧打了个老套的招呼。
“快起来，别在这儿坐着。”Loki伸手去拉他的胳膊，然而就算是个凡人Thor，对他来说也是完全超出承重能力的，Donald坐在地上——准确的说是泥里——纹丝不动。
“我没事，Tom，”他轻轻推了推Loki，“你回去吧，别在这儿淋雨了。”
“你到底怎么了！”Loki生气地吼道。
Donald看起来被他的怒火震慑住了，他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小声说。“有个孩子死了。”
“医院里每天都会死几十个孩子。”Loki冷冰冰地说。
“那不一样。”Donald摇了摇头，“这一回是因为我……因为我擅自决定要给他做那个神经搭桥手术。”
“那你为什么要擅自决定做这个手术呢？”Loki充满理智地问。
“你不明白！”他吼道，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在他昏迷前就认识他了……他有一双绿眼睛……那么可爱、圆滚滚的……”他大哭起来，“他甚至叫我……叫我‘哥哥’……”他哭了几嗓子，然后渐渐冷静下来，抽抽噎噎地说：“我不能……不能让他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过一辈子……”
Loki不知道是哪一个词戳中了他的软肋，总之，现在这个比他还高的家伙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居然搞得他也眼眶发酸。Odin保佑，你没有把他的智商也拉回Thor二十多岁的时候吧？Loki转了转眼睛，把伞扔到一边，蹲下身子环抱住了Thor宽大的身子，没顾上去嫌弃对方一身脏兮兮的雨水和泥土。
“我明白，但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为了他好。”他轻声说，“如果是我，我宁愿死去，也不想无知无觉的活着。”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几秒钟，只有作为背景乐的雨声告诉我们时间还在运转。几秒钟后，一双胳膊伸出来，将Loki圈进了一个更温暖的拥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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