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基】北大西洋1066(4.3.1)

第四部 驶向瓦尔哈拉的火船

第三卷 蛾摩拉(上)

 

(一)

 

在大约五个世纪以前,即公元541年,爆发了人类有史以来有记载的第一次大规模鼠疫,它被称为查士丁尼大瘟疫,从拜占庭,到不列颠,从法兰克,到美索不达米亚,整整持续了二百年。

 

第二次大规模鼠疫,即触目惊心的黑死病时期,在大约三个世纪以后才会到来。很难说人类在这中间的五六百年里对这一疾病的认知是否有所长进,但是仅从黑死病时期人类的应对来看,瘟疫的征程依旧如同巨大的车轮,毫无阻碍地碾压过了无数时人的血肉。

 

关于这场席卷奥斯陆的灾难,在文字的记载中已经很难找到踪影,它既不像查士丁尼时期那样反复无常,也不像黑死病时期那样旷日持久,规模上更为有限。它宛如魔鬼的魅影,闪现一瞬,旋即消失,没人知道它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于是历史的现实层层叠叠地掩盖在无数传说和神话之下,好像撒旦的左手曾短暂地碰触过斯堪的纳维亚。在当时,也有一部分萨迦作者和吟游诗人相信,那是洛基发起诸神黄昏的号角,但不知为何,这号角召唤来的海姆冥界在三百年后才真正抵达欧洲大陆——而那时对于雷神和奥丁的信仰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摩尔人的商船来了又去,没人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可能他们中有人幸存,也可能全部死在了船上,他们的尸体堆积在满仓金银钱币与货物中间,北海的怒涛击碎了无人掌控的风帆,大海最终吞噬一切。然而,对奥斯陆城里的人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围攻金宫的战役之前,Hela治下的奥斯陆地区还很难被称为一座城市,那里生活的大多数人不过是金宫的附庸产品,而在Thor登基后并稳定统治的几年里,奥斯陆的人口和阿斯加德的领土面积一样不断攀升,农牧业、商业、手工业蓬勃发展,这多亏了他们君主和主教从巴黎与君士坦丁堡学来的治理方式。神授君主统辖着牧区,牧区维系着人群,人群推动着产业,产业堆积成经济。奥斯陆港在逐渐成长为斯堪的纳维亚的第一座大城。

 

当时的奥斯陆人多数仍阖家居住在长屋之中,这种木质房子通常不铺设地面,人们实际上仍在潮湿的泥土中生活,而老鼠也在那里横行。床这种家具通常不在普通人家的考虑范围内,他们将长椅固定在墙上,依靠它起居坐卧,储存物就堆积在长椅下方,覆盖在泥土上面。牲口的圈舍、厕所和浴室、奴隶的房间,以及打铁和制作乳酪与黄油的屋子,都紧密地围绕在长屋旁,作为长屋的一部分存在。巨大的原木墙壁在漫长的冬夜为奥斯陆人提供了温暖的居所,但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却无异于将他们自己与死神一同困在了棺椁里。

 

事情的起步阶段往往都不太起眼,一些从摩尔人那里购入的马匹——包括Thor买给斯露德的那匹——没过几日就变得病恹恹的,阿斯加德人认为这是羸弱的南方马的基因缘故,它们不能抵抗北方料峭的春寒,也无法依靠欠缺营养的草料生存。Thor安慰了他的公主,承诺等到夏初,给她一匹本地马产下的马驹。

 

“我不喜欢它们。”斯露德在她父亲怀里扭着身子,“它们太小,太矮。”

 

这话说得倒情有可原,阿斯加德原产的马匹耐寒且强壮,就是过于矮小,只能用于农作,压根承受不起Thor这样的体格。当他带着瓦兰吉战士归来时,他们胯下那些来自拜占庭的高头大马也出尽了风头,惯于步战与海战的丹麦战士在他们面前如同田野里被肆意收割的植物。

 

“还会有南方的商船来,”Thor又说,“他们还会来贩卖高大的马匹。到时候你还会拥有一匹新的马。”

 

然而,紧随其后,在那匹漂亮的小马死去后不久,为王室驯养马匹的几个奴隶也接连暴毙。他们被草草扔进城外堆积奴隶尸体的坑里,没有进行掩埋,很快就有新的奴隶顶替了他们的工作。不过本该负责掩埋他们的侍从并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们三人用应付公务节省出来的时间跑去城里的酒馆寻欢作乐,其中一个,妓女尖叫着从他尸体旁的血泊中醒来;另一个,在大街上拿着酒囊,突然一头栽进路边的猪食槽里,再也没有起来;还有一个,他早早回了金宫,在属于他的房间里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工作中却开始发出高热,颈部的皮肤因肿胀而乌黑发亮。他痛苦的尖叫令同屋的仆人感到恐惧,好在那煎熬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他的尸体也被另一群侍从扔到了他曾抛尸奴隶的地方,同样没有掩埋。

 

斯特兰奇派人来寻找Loki时,后者还在为此感到疑惑和不快。他不大情愿地从Thor的怀抱里直起身来,应和着门外的修士。

 

“他好不容易不在,却要把你叫去。”Thor皱着眉半撑起身子,从矮桌上拎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史蒂芬不常这样,一定是有棘手的问题。”Loki说,“更何况,你真的愿意让福斯特王后知道主教之所以不肯接受她的召唤,是因为他正在******国王吗?”

 

Thor无所谓地拍了拍手:“反正她知道。”

 

Loki瞪了他一眼,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扣子扣到颈上最上面的一颗,再用系带系住了领口,继而转身披上他的兜帽,用念珠将一身浓郁的黑色锁住。

 

Thor歪在床上,舔舐着手指上葡萄的汁液。【省略151个字】

 

“别这样,Thor。”Loki试着去抓他的手,但精于格斗的战士比鲑鱼还要狡猾,【省略31个字】“我得去见王后和史蒂芬。”Loki的声音暴露了他自己意志不坚。

 

“去他的王后。”Thor说着【省略84个字】

 

Loki赶到金宫已是日落时分,斯特兰奇在王后的房间里等他,而王后并不在那里。他看见了那个孩子——斯露德,Thor宠爱的女儿,躺在厚重的皮毛中间,高热让她浑圆的脸蛋变得潮红。Loki把手伸过去,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她的皮肤滚烫,下面仍有脉搏在坚韧地跳动。那尚有活力的跳动令他松了口气,斯露德,他想,她应当和她的父亲一样,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

 

“我叫你来是有事情不太确定。”斯特兰奇把一块棉纱递给Loki,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王后呢?”Loki问。

 

“偏室里,她说不想让斯露德看见她在哭。”斯特兰奇说,“这不同寻常,Loki,前几天公主是不是说她的马死了?”

 

Loki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想起Thor的确提到过一次,那匹西班牙马不适应阿斯加德的水土。他收回右手,犹豫着摸上左手的食指,那枚来自摩尔人商船的黄金戒指还好好地戴在那里。

 

“我刚才让侍女去问,前几天死了几个喂马的奴隶。”斯特兰奇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认,继续道,“还有侍从,那些去过城外乱葬岗的人,有一个死在了仆人的卧室里,还有两个不知所踪。Loki,”他直视着Loki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大脑,“你有想到什么吗?”

 

Loki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只是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他喃喃道,“我们把他们烧光了。”

 

“这当然可能。”斯特兰奇捏住了他的肩膀,“可能有人偷猎,可能是摩尔人的问题……”

 

“你们在说什么?”简从门后走了出来,她脸上干燥,眼圈红肿,眼神却带着Loki未曾见过的刚硬,“斯露德在忍受痛苦,而你们在浪费时间。”

 

“我们在尽力而为,殿下。”斯特兰奇说,“但如果情况真如我们所想,您得先离开这个房间。”

 

“没人能让我离开我的女儿。”简走到斯露德的床边,一只手死死捏住了床上雕刻成马匹形状的柱头。

 

“这可能让您染病,殿下,”Loki开口道,“您怀有身孕,应该……”

 

“天呐,她在出血,Loki。”斯特兰奇打断了他,Loki赶忙上前,看到斯特兰奇已经将女孩的头侧过来,好让血液流出,防止呛到她。他扯了一块干净的棉纱,帮她擦净那些流出来的、颜色紫黑的液体。

 

简在坚硬的木地板上跪下,双手交叉:“上帝啊,为什么要让我的女儿收这种苦。”她哭着说,“她还这么小,救救她,万能的主,救救她吧。”

 

“血止住了。”Loki说,不知为何,他感到心烦意乱。而简连忙扶着侍女站起身来,去床边查看她的女儿,斯特兰奇站在她的对面,一只手轻轻捏着斯露德的手腕。“去请国王。”简对身边的侍女说,“不论他在哪,请他回来。”

 

“不要去。”Loki阻止道,声音有些大,那个侍女被他这样一说,站在原地,有些为难地看着王后,似乎希望她再确认一次自己的命令。斯特兰奇也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Loki。简则瞪大了眼睛,似乎对眼前的境况感到难以置信。

 

“国王不能染病。”Loki解释道,声音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阻拦一个父亲看她病重的女儿?”简的牙齿咬在一起,那些单词从她齿间的缝隙中挤压出来,“我以为我对你已经够仁慈了,主教。”

 

“国王不能染病。”Loki麻木地重复道,他感到后背的肋骨与脊柱彼此撞击,颤抖着发出叮咣的声响,“他不应该回金宫。”

 

“那他该在哪?”简脸上挂着适才祈祷时未干的泪水,但眼泪没有击破她强硬的态度,反而令她更加愤怒了,“在教堂里?在您为他安排的卧室里?说啊,说出来,他该在哪?”

 

“斯特兰奇神甫,”Loki的声音变得僵硬起来,“请殿下出去。”他本想说王后在失去理智,但是他知道此刻这种话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棘手。

 

斯特兰奇叹了口气。“相信我,殿下。”他指挥几个侍女搀扶住了王后,“这是为了您好。”

 

简试图甩开她们,一面斥责Loki和斯特兰奇,一面要求侍女们去找Thor,而Loki没有理会她,他用棉纱包裹住手,【莫名其妙省略23个字】,他将那块棉纱丢进火盆里,又取了一块,准备检查女孩出血的口鼻。他靠近的时候,看到斯特兰奇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他的身子仿佛僵住了一样。

 

“Loki,”斯特兰奇突然开口,“你过来看一下。”他侧过身给他让开了位置,同时低着头,尽量不去看简的表情。Loki重复了他刚才的动作,检查过女孩的口鼻,捏过她的细腕,又将手指贴上她的颈侧。他也和斯特兰奇获得了一样的反应,全身的关节似乎同时冻僵了,他知道,此刻他的手指下贴着的皮肤仍然温暖,但寂静无声。

 

“不……”Loki摇了摇头,“这太快了。”他的眼神对上斯特兰奇的,想确认对方也在和自己想同一件事情,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绿色的眸子像是要把眼眶撑开一样,他的双手死死捏着斯露德的床沿,几根青筋凸起在他的手背上。

 

“殿下,”犹豫过漫长的一刻,斯特兰奇终于转过身对简说,“我很抱歉,殿下。”

 

简膝下一软,若不是有两个婢女搀扶,差点直接跌倒在地。她踉跄着扑向斯露德,大哭起来。

 

Loki想劝她离尸体远一些,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不知要怎么说。还是斯特兰奇抿了下嘴唇,尽量语气平静地说:“殿下,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请不要离她太近。”

 

“你怎么能理解!”简喊道,“你们这些无情的人能理解什么!”

 

Loki咬了咬牙,把斯特兰奇拉到一边,低声说:“太危险了,不能让Thor回来。”

 

斯特兰奇盯着Loki,在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他的声音显得沉稳而冷静:“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但我的忠告是,你要把选择权给他。”他一字一句地说,“派人告诉Thor发生了什么,告诉他情况多么凶险,是否回金宫,该由他自己决定。”

 

“你不是第一天认识Thor,”Loki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前有龙潭虎穴,他却绕道而行的?”

 

“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Loki。”斯特兰奇回答,“他是国王,你要记得这一点。”

 

Loki怔住了,他转头看向跪地哭泣的简,又回过头看着斯露德的尸体。

 

“我怎么会忘呢?”他轻声说,“照你说的办吧。”

 

Thor回到金宫的时候已是深夜,但宫墙内外烛火通明。早夭的孩子没有船葬,本应该用小舟状的棺椁将她埋在宫墙外的墓窖里,但是Loki和斯特兰奇都坚持应当用火结束这一切。Thor走到已经架好的火堆旁,俯身看了他唯一的女儿最后一眼,她躺在木板上,木板两头削尖以模仿龙船的形状,那小小的身体上遍布瘀斑,紫黑的斑痕掩盖了她原先健康的肤色。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曾想过这一刻,想过卫兵传达的、来自Loki那措辞慌乱的口信究竟描述着怎样的惨况,但这一眼所带给他的疼痛仍旧超过他的想象。

 

他受过伤,无数次直面死亡,在死神的镰刀面前他宛如一块无法被收割的坚硬磐石,从未想过那镰刀会绕到他的背后,割下他那如同脆弱雏鸟一般尚无羽翼的女儿。他还以为她会是最像他的那一个,生命力会比她所有的哥哥都更加蓬勃,但是那些黑斑,那些污血,那些和狼圈里死去的士兵一样的地狱景象将她从他的怀里夺走。他想后退,退到后方的人群中,空气却像一堵墙一样将他固定在了原地。那令他俯下身去的力量似乎有千斤重,让他无法直起身来,把视线从他的女儿身上移开。

 

过了很久,简走上前,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陛下,他们要燃火了。”她的声音没有颤抖,每一个音节却都令人窒息。Thor回头看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一颗眼泪却在他出声之前便从面颊上滚落了下来,滴在斯露德身下的枯枝上,发出粗糙的一响。

 

侍从用火把引燃了木板下堆架的枯枝,她那与Thor相似的面庞很快被橙红的火舌吞噬。Thor伸出手,拉住了身旁简的手,没有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简没有躲避,此刻任何疼痛都让她觉得麻木,她抬起头,看见火光映亮了Thor面颊上的泪痕,它闪闪发亮,似乎永远也不会干涸。她沉默地把头靠在Thor的肩上,已经无法再多流一滴眼泪,只感到无尽的干涸和疲倦。越过火光,她看到对面的斯特兰奇,以及站在他身边的Loki,他们都穿着黑衣,戴着兜帽,身影几乎消融在乌黑的石墙背景之中,像是黑夜里两个不属于人世的、无情的影子。兜帽下,Loki那张苍白的脸被火光染红,火舌跳动在他的眸子里,也燃烧在简的瞳孔之中。

 

(二)

 

相似的、更为缓慢的、或是更为惨烈的死亡,在奥斯陆城与金宫中不断发生。街道上总能不时看到尸体,起初他们被窃贼洗劫一空,然后赤裸裸地扔到城外,但那些洗劫者很快便迎来了比所有物的主人们更为悲惨的命运。渐渐地,没人再去靠近那些突然倒下的尸体,甚至因为害怕染病而不敢前去收殓埋葬,任凭他们在地面上腐烂,被野狗啃噬,被群鸦啄食。腐臭的气息宛如沉云浮动在奥斯陆的上空,城中的每个人只要抬头就能看见那凝重的、白日下也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黑色。

 

金宫中的焚烧则越发频繁与潦草,有时病人还没死去,只是身体上出现大面积的瘀斑,就被架上了火堆。病痛与焚烧产生的尖叫,如同闪电般一次又一次撕裂深蓝的天空,与之相对,他们的国王沉默地坐在王座上,听凭教士和贵族在他面前相互攻讦。

 

斯特兰奇与Loki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分歧,前者希望在金宫中建立治疗所,无差别地收治所有病人,不论贵族还是奴隶,而后者却希望用大火淹没一切疾病的温床,不论尸体、器皿还是衣服,统统扔进宫殿前日夜不熄的火堆之中。在高耸的火焰面前,斯特兰奇将银十字贴在唇边,Loki却握紧了手中的金戒指。

 

“治疗所只是聚集疾病的器皿。”Loki说,“它污染的面积会越来越大,到时候整个金宫都变成治疗所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斯特兰奇反问,“他们在烧死活人,Loki,羽林军过于恐慌了。那些武夫不会执行你理想化的命令,他们为了活下去什么都烧!我们得把病人隔离开,不然作为与他们接触最多的人,你我早晚也难逃此劫。”

 

“这是天主对我的惩罚。”Loki说,“如果有一天他将这罪亲临我身,我会头也不回地投身火焰之中。”

 

“在那之前还要枉死多少人?”斯特兰奇问,“Thor呢,如果下一个染病的是他?”

 

他清晰地看见Loki额头上的血管紧绷了起来。“只要……只要我们做得对,他就不会染病,”Loki尽量语气肯定地说,似乎是在安慰自己,“我们做过这件事,不是吗?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史蒂芬,祛除死亡是为了保护活着的人,但总有人要担罪,天主是残酷的,面对他吧。”

 

“奥斯陆不是蛾摩拉。”斯特兰奇说。

 

“如果你在攻破金宫那日曾来过这里,你就不会这么想了。”Loki抬起脚,然后重新踩在因化冻而变得泥泞的土地上,这种感觉让他想起Hela与追随者们的血液曾经浸透同一个地方,“这里每一寸土地所经历过的死亡,可能都要再发生一次。我只希望……”他顿住了,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斯特兰奇转身离去,带着对Loki显而易见的怒意。后来的许多年里他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刻,回想起Loki的叹息和没有说完的话语,他那时自以为知道Loki希望什么,之后才发现他猜对了答案,却低估了那种渴求的力量。或许对Loki而言,奥斯陆的确是他的蛾摩拉。

 

但在当时,斯特兰奇并没有想这么多,他离开Loki之后,随即转而去求见Frigga王太后。他明白自己的主张会因为Loki的不赞同而得不到Thor的支持,但他仍决定尝试其他方式。Frigga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她同意帮斯特兰奇在金宫外城与奥斯陆城中开设收治病人的处所。

 

斯特兰奇在金宫的内城墙外用木板与稻草架起了棚子,卫兵、侍从、甚至奴隶,他都一视同仁地收治。这处简易治疗所开设的第三天便已经人满为患,斯特兰奇蹲在情况较为严重的病人们中间,将一柄匕首在烛火上灼烧后,割开了一个奴隶淤斑最重的地方,让黑色的血液流到脚边的木盆里。那奴隶的痛楚显然因此缓解了许多,他虚弱地靠在身后的草堆上,蠕动着苍白干裂的嘴唇。斯特兰奇知道他想对自己说点什么,但是他没有倾听的时间,他将那人的伤口缠紧,便赶去下一个人身边。

 

几个奴隶被Frigga划拨在这里帮忙,其中一个女奴——斯特兰奇记得她叫克莉丝汀——非常聪明,承担着帮他倒净木盆、擦干匕首的工作,有时也负责包扎。她刚刚倒掉木盆,便急匆匆地跑回来对斯特兰奇说:“神甫,太后来了。”

 

斯特兰奇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没过一会儿,Frigga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她说着接过了斯特兰奇手中的麻布,替他紧紧缠绕在刚刚放过血的手臂上。太后的侍女们——尽管紧皱着眉,有人还捏着鼻子——看太后这样做,也只好接手一些奴隶们手中的工作,为病人们喂水、擦拭患处、更换稻草。

 

“谢谢您。”斯特兰奇说,他粗糙地对Frigga行了个礼,然后赶去给下一个人放血。

 

“前几天有个士兵来找我。”当斯特兰奇正低头为另一个放血者挤压血管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头顶说。斯特兰奇抬起头,看见围住口鼻的黑布上方露出了Loki的半张脸。

 

“他有个很硬的肿块,长在腋下,”Loki继续道,“我用烧红的铁块烫过,效果似乎比放血好。”

 

“我这里也有这样的病人,”斯特兰奇说,“你愿意为我演示一下?”

 

那是个羽林军的战士,Loki认得出他是因为他的身上还穿着标志性的红衣,下巴上巨大的肿块已经让他面目全非。他靠在一堆新换的稻草上,艰难地喘着粗气,发出嘶嘶的声音,连日无法进食令他双颊凹陷下去,衬托得那块紫黑色的肿胀更为醒目。

 

Loki从怀里取出两块铁块,扔进了棚子中间取暖的火盆里。过了一会,克莉丝汀将一把火钳递给Loki。“要有人按住他。”Loki对斯特兰奇说,他从盆里夹起一块已经通体烧红的铁,待两人将那个战士抓住之后,他把铁块摁在了病人的脓肿上。

 

他是个有尊严的战士,能够忍受身体的痛苦,起初并不愿喊叫出声,但是热铁将他的皮肤迅速烧得炭黑,一股皮肉烧糊的臭味儿扩散在空气里。他很快便忍不住尖叫起来,挣扎着想要逃开这场酷刑,但是Loki手中的火钳没有移动分毫。他灼烧着,直到那个肿胀肉眼可见地缩小了,才把铁块拿了下来——不可避免地扯下了一些粘连的皮肉。

 

病人看起来的确好多了,起码他下颌的肿胀不再那样占据视线,两个抓着他的奴隶一松手,他便软绵绵地倒在稻草上,短暂而剧烈的疼痛让他晕了过去。

 

“准备一点热乎的羊奶。”Loki对克莉丝汀说,“等他醒了,他就会觉得饿了。”

 

尽管视觉效果极为残酷,但是斯特兰奇最终认可了Loki的疗法。这种医治能够快速而高效地去除肿块,有时也会加速病人的死亡——不过这也同样不失为减少痛苦的一种方式。【省略194个字】

 

他们在这里日夜无息地工作了两个月,Loki感到在层层防护下,他对疾病的抵抗正在一天比一天更弱。他们被卷入了一个更为痛苦的陷阱,他想,这就像是在与撒旦玩拔河游戏,他已经拼尽全力、精疲力竭,双手鲜血淋漓,而撒旦不过是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着那根绳索。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又一个人的离去,这个奴隶、那个羽林军、这个侍从、那个伯爵的儿子……他为他们每一个人放过血,擦拭过身体,然后看着他们被扔进火堆烧成灰烬。

 

“我要走了,”斯特兰奇对他说,“我要去奥斯陆。”

 

“找好地方了?”Loki问。他们在享受难得的休息时间,躺在治疗所旁高高的草垛上,伸展酸痛的四肢,看着阿斯加德低矮的星空,仿佛Thor口中那些勇武的诸神真的触手可及。而那些干草明日就会被垫在一个又一个受苦的病人身下,为他们提供痛苦人世中最后的一点慰藉。

 

斯特兰奇打开水囊喝了一口,才慢吞吞地说:“有几座长屋,他们的主人应该是得病死了。里面早就被洗劫一空,连耗子都搬家了,倒是帮我省了麻烦。”

 

Loki点了点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应该祝他好运,但此刻他自己的运气似乎也不太够用。“我很累,史蒂芬。”他最后说,“每次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就会想到你说的那句话。”

 

“什么?”斯特兰奇转过头看他。

 

Loki笑了一下,轻声说:“‘如果这是Thor呢?’”

 

克莉丝汀随斯特兰奇一起去了奥斯陆,斯特兰奇在长屋内焚烧带来的草药时,她在门外用山羊的血将巨大的十字架画在墙上,尽管她是个阿斯加德人,但斯特兰奇的治疗让她相信,天主比奥丁更有可能拯救这里。无论是大麻的气味还是门上的圣十字,斯特兰奇衷心地祈祷它们能够将疫病带离这个房间,然而克莉丝汀并不知道,实际上斯特兰奇自己也没有信心相信天主终会结束这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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